【丐花】烛阴雪

我一直没搞明白,一个丐帮为什么要取那样文邹邹的名字。他告诉我,他叫郭昼峋,嶙峋的峋。我反问他,君山瘦吗,他哈哈大笑,反倒嫌弃起我的松鼠肥。盯它的眼神跟盯叫花鸡似的,我得提防着点哪天他没忍住下手。
"你怎么不学学你师兄,叫什么郭大,郭二,要我是个丐帮啊,就叫郭小花。"
"郭小花",他咂了咂嘴,"不错,我喜欢。"
我怒了,弹了他一个脑门,"不许这么叫!"
他很配合地嗷了一声,仰天躺在草地上。装死没用,过了会儿又半撑起身来,云幕遮带歪了,笑着望进我的眼。
"阿鹤",他这么喊道。

他总爱这么喊我。

有时候我觉得,我比郭昼峋更像是一个丐帮。下河摸鱼的是我,上树掏鸟蛋的也是我。他负责给我烤鱼,烤干衣服,抱我下树。我喜欢故意揉乱他的头发,棕褐色,蓬松的,就差孵出小鸟了。这个丐帮,喝酒,纹身,遛鸟,打奶,好吧,其实是被奶打。太素九针扎成刺猬,他哭着叫我切花间,我也切了,点穴截脉像是挠痒痒。我还是觉得我的离经更有杀伤力。可我总觉得,他比我更像是一个万花。练功之余,他喜欢看书,涉猎颇广,有时候还会捻来几句风月诗调侃我。文学素养输给一个丐帮,我愧对青岩弟子的身份。不过我喜欢枕在他大腿上,听他念书。 平稳的声线,像一条河,娓娓淌来,在诗经里采兰携芷,在史记里再会英雄。

然后有一天,我就这么睡着了,醒来的时候,鬓发散乱,脑袋已经挪到人家裆那儿了。还好我睡觉不流口水,这么庆幸道,听他还在念着,浑然不觉。
"柳下惠与后门者同衣,而不见疑,非一日之闻也……"
好一个柳下惠坐怀不乱,可要是那日,女子先动了心呢?

"起来起来,头发都压散了。"我装作小寐朦胧,实则心如鼓擂。他合拢书,放在一边,约莫是念渴了,摸向腰间的酒囊。喝了几口,味道不对,他捏了捏我的鼻子,已经习惯了我酒里作怪掺水。
我不喜欢他喝酒,但丐帮哪有不喝酒的?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醉,但我希望,和他说话的时候,不要喝醉了。因为有些话,我是不会说第二遍的。
"你换发饰了。"他替我把发尾拢起,淡淡地说。
"是啊,南皇穿久了,学着师兄破军留起来。"
"头发长,见识短。"他哼了一声,要走了我以前系在额前的发饰,轻轻地揣怀里。
念及幼时,他第一次在我头上插花,也是这样小心翼翼。我都记不清那是山茶还是杜鹃,只记得他的指腹,温柔地顺进我的发里,轻捻即逝,却着实留下了香。他替我别上发尾的银饰,完全不也能想象,这般轻手轻脚的人,是练打狗棒法的。

想起多年之后,有人问我,你为什么不穿秦风。我说,我自己别不好发尾的银饰。现在想来,也是自欺欺人,只是他比我别得好罢了。

多年之后啊,这种词总是让人唏嘘感慨。我夜访华山雪,与道长煮酒论剑。西湖留小驻,君子如风伴新雪初微。疾走雁门关,雪来盾挡衣甲皆寒。想起我曾经问郭昼峋,万花谷为什么不会下雪。
"钟山之神,名曰烛阴,视为昼,瞑为夜,吹为冬,呼为夏,息为风。"他有模有样地讲了串。我睁开半只眼,懒洋洋地,"听不懂。"
"就是说啊",他脑袋支在我的肩窝,贴着耳朵轻轻吹气。"有一条龙叫烛阴,他吐气就是夏天,用力吹气就是冬天。大概是跑到你们万花谷,没力气吹气,也就下不成雪了。"
"什么乱七八糟的。"我推开了他,却再也没有忘记,他在我耳边温热的吐息。

"巴陵的桃花,那里比得上我们君山。"说来也巧,漫山遍野的粉桃,偏偏这树小白碧玉。郭昼峋坐在树上,晃着腿,我俯身去见他掉了的鞋,却听见他突然叫我:
"阿鹤,我下雪给你看。"

铺天盖地的白,纷纷扬扬地抖在我肩上,钻进我颈间。抬起头,只见他抱着树干,上上下下,有节奏地摇着树枝。整树的花瓣,仿佛都揉进了他的眼,温润地要命。一片花白之中,他就这么对我笑着,毫无保留。

最后,我只身一人去了丐帮。确实是如郭昼峋所说,开得比巴陵的艳。可没有人为我下雪了,也再没有没有哪场雪,能下得那么惊天动地。

"阿鹤。"
雪落在他的眼里,我只能头也不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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